他的脑子一片空白,但毫无疑问,在他内心最深处的那个角落里,那个褪去所有装束,如今徒留下恐惧的马公是想跑路的。
什么狗屁名声,什么狗屁利害关系,在死亡的面前,都显得那样的不值一提。
他好不容易活到了七十多个年头了,大大小小的送别会也参加过不少,曾经认识的那些同龄人,能够坚挺到这个高龄的,也都为数不多了。
大家活到这个份上,其实真心要图的,也不多。
把话说白了,可能也就只有那么一个落叶归根的善终,便是他们对这个世界所保留的最后渴望。
但死在这个该死的鬼子手里,可就算不上是什么善终了,毕竟,按他们老一辈的说法,国仇家恨不能忘,倘若真是折到在鬼子手里....
这就算得是有辱祖上功德的一件事,讲出去,恐怕是要给别人笑话。
下到黄泉,也是无颜拜见列祖列宗。
马公是一个守旧的男人,他这一生世都好面子,而且堂堂一代的武夫,临末居然迎来的是这么不光彩的收场,马公是横竖接受不了。
可现实就摆在他的眼前,似乎在讥讽地对他说,不接受也得接受,因为这就是现实。
现实本来就是骨感的,放眼望去,也没啥好事。
就在他胆战心惊地望着武士提着那把滴血的刀,一步一步地朝自己的走来的时候,这个背负着淤积在历史里的国仇家恨的老人,终于是放弃了,满怀绝望地望着自己晦暗的未来。
老人的喉咙一顿堵塞。
本是精神矍铄的他,此刻就像一个被戳穿、漏气的皮球一样萎靡。
依靠练功而在他身体上放慢的时间,现在开始加速了。
他的健壮身体正以着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,一下瘪了下来,平日里常常诟病那些整天只会盯着电子屏幕,把眼睛看坏的年轻人,并且引以为豪的视力,也跟着崩溃得一塌糊涂。
他老眼昏花,禁不住老泪纵横,可颤抖的身体还是在那死亡的巨大威压下,被逼迫得不敢挪动,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刀一寸一寸地往他这边移动,他看着折射刀身上的亮光...
仿佛看到了死不瞑目的自己。
然而,一声尖锐的哭声打断了这位老人肝肠寸断的惭愧。
有一个幼小的女孩出现在武士的身后,她手脚并用,艰难地爬上了淌血的擂台。
当她好不容易才在聚光灯下站定的时候,她第一眼就看到的是...自己父亲的那一张瞪大着鼓胀胀的眼球,眼眸深处却失去了光芒的脸。
那一张宣布没救,如冷铁一般坚硬,冰冷的脸。
她哭了。
哭声从一开始的断断续续,进而加速,进而湍急,直到转变为水坝决堤那样的崩溃大哭,潮水泛滥,并且一发不可收拾。
她的理智淹没在愈发高亢,愈发尖锐,愈发响亮的哭声中。
然后,她就忘掉了生,也忘掉了死,不知死活地冲向那个杀死她父亲的男人,而她身后的警察则再也按捺不住,一边怒喝着女孩赶紧回来,一边拔枪射击。
他们也不再管顾干掉这个武士,是否会给他们后背的政权迎来什么争议,在这一刻之间,他们体内的血液似乎统统与那位奔跑的女孩相连了。
不是像,他们觉得在这一刻,他们就是那个女孩的父亲,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,什么狗屁规矩都可以不用在乎。
有那么一些分不清真假的时间,人其实就是可以做到这样纯粹、这样简单的境界,简单到不顾后果,就算再往那个岛国丢多一颗原子弹,也不是不他妈的可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