; 果然,仅仅半晌工夫,就有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隔着门墙传来。有人吊起嗓子,慢条斯理问道:“谁啊?”随即“吱哑~~”声响,道观大门打开了半边。灯光照耀下,只见门后有两个长得唇红齿白,眉清目秀,约莫十三四岁年纪的小道童,各自挑了灯笼侍立左右。中间却是名中年羽士。瞧他模样,倒也颇有几分仙风道骨,可惜长了对三角眼,未免有点儿破坏形象。梵清慧松了口气,柔声道:“深夜打扰,实在无礼。若非情不得已,小女子亦委实不敢上门骚扰。咱们姐弟两个,本想去洛阳寻访亲友,不幸却遇上了劫匪,我弟弟他因此受了重伤。还望道长慈悲,收留咱们姐弟几日。小女子一辈子也感激不尽。”
梵清慧自称和杨昭是姐弟,属于不得已之举。毕竟再怎么说,杨昭今年也还才十七岁。假若在平日,他穿了全副正装在河南道行台尚书行署里居中那么一坐,又或者顶盔戴甲地以“上柱国,拜左卫大将军”身份往军营前那么一站,尽是凛凛有威,教人自然而然便会忘掉他本来的年纪。但如今小王爷身受重伤,面色苍白,灯光下看来,不折不扣就是名普通少年罢了。而梵清慧再怎么说也要比他大了**岁,若说是兄妹,这却无人会相信。
那道士开门后看见是名女子,眉宇间先就有几分不高兴。尤其细看之下,见这女子形容虽然狼狈,可是其美貌实在是自己生平闻所未闻的,更是隐隐流露出几分厌恶来。然而眨眼之间,他目光转移到杨昭身上,却不禁先是一怔,继而就是一喜。杨昭身上的衣服,之前在催动大日火龙和杨玄感死拼的时候几乎都被烧光了。如今身上也不过勉强有条裤子遮遮羞而已。而他虽然受伤,带毕竟是习武之人,身材壮硕,肌肉轮廓更别有一股阳刚之美。
这道士看了之后,双眼登时透出一股贪婪的光芒,嘴角更几乎就要流下谗涎来。他打了个激灵,当下回过神来,笑眯眯道:“女施主言重了,出门在外不同家中,有个三灾八难什么的,有时候那也难免。出家人慈悲为怀,自然不会见死不救。请进请进。”却就把剩余那半边大门也开了。
梵清慧着急要替小王爷治伤,再加上这道士言语间也甚是和气,便不虞有它。当下道了声谢,抱着杨昭进了门。反而小王爷身体虽然衰弱,神智倒还清醒。那道士眉宇间的神色变化,全没逃得过他双眼去。前世的时候,他在网络上看书,有阵子也看过不少后宫女主文。有次忽然无聊,便跑到一个叫“晋江”的文学网去淘书看。却没想到当地委实天雷阵阵,没看得几本,就被雷得如魔似幻,风中凌乱。当下心惊胆战地立马落荒而逃了。只因余悸尤在,故此现如今他对于某些人在某些取向上的特殊爱好,实在有些敏感。
这时候杨昭也不知道怎么的,被那道士的三角眼在自己身上一扫,登时就感觉到有阵阵恶寒。只不过此情此景之下,倒也没什么其他选择了,只好见步行步吧。再且,看那道士举手投足之间的模样,顶多不过会点粗浅武艺,就连自己亲兵羊三和欧阳四那般水准,也能轻易把他放倒,自己虽然受伤,梵清慧的武功还在,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吃了亏去。
道观外表看着不大,走进来才知原来也不小。正中央是供奉三清的大殿,后进则是那道士自家的住所。沿着鹅卵石小路绕到道观之后,则只见四周种满了菊花。旁边还建了一列房子。看模样,该是款待前来上香的善信歇脚休息之所。那道士随手套出串钥匙,交给其中一名道童(却是名唤‘寿客’,另一个则叫‘周盈’,两者俱是菊花的别称。看来这道士很爱菊花),命他去开门。众人入屋,但看这厢房内布置陈设,就和普通农家富户差不多,虽然略觉俗气,但胜在干净宽敞。梵清慧心头一块大石落地,马上小心翼翼地把杨昭安放在炕上。转身向那道士敛衽为礼,柔声道:“小女子多谢道长慈悲。不敢请教道长道号?”
那三角眼道士捋了捋颌下三缕长须,微微一笑,伸手虚托道:“姑娘无须多礼。贫道道号盗泉子,便是这龙阳小观的主持。此处乃分桃山,距离洛阳有一百五十多里,地方虽然荒僻,不过平素倒还太平。姑娘姐弟尽管在这里安心休养。得到令弟伤势好转,贫道再派人去洛阳报讯就是。啊,对了,不知道令姐弟尊姓大名,家乡何处,那洛阳城中的又是贵亲呢?”
梵清慧略略犹豫,答道:“咱们姓杨,是徐州人士。祖辈亦以诗书传家。小女子家中行长,父母便称呼声大姐,我弟弟则单名一个豫字。洛阳城中的是我家表兄,他姓李,在刺史衙门中担任吏员。”
不过区区吏员而已,根本都不入流。其亲戚如此,想必这杨氏兄妹家中也不会是什么世家门阀,却是无须担心了。心念及此,那盗泉子更是没了许多顾忌。笑眯眯道:“好,好。姑娘如今想必甚是疲乏,贫道便不打扰两位休息吧。稍后当命人送来热水,以供两位梳洗。贫道虽然不才,却也对歧黄之术略有研究,闲来无事,也配了些生肌止血之药,一并送上,聊表心意而已。”言毕起身,大袖一拂,就带了两名道童离开,却把其中一个灯笼留下(把灯笼外面的罩子打开,就是油灯了),随手掩上了门扉。
梵清慧长长舒了口气,那颗提在半空忐忑不安的心,至此方才好不容易地完全安定了下来。她侧身在炕边坐下,握住了杨昭的手,只管怔怔地望着这命中注定的冤孽,一时之间,倒似乎什么话都不会说了。小王爷也微微叹息着,勉力提手,反握着她那纤纤柔荑。灯光如豆,佳人如玉,香泽微闻,心中平安喜乐。正是“此时无声胜有声,道是无言胜有言。”比起半日之前和杨玄感苦斗死拼的情景,其苦乐之处,当真有如天上地下,不可同日而语矣。